每当向他人介绍我家中有三代律师时,周围的人总会用“律师世家”来形容我们的家庭。
无论是年幼时耳濡目染的刑民案件,还是青春时行思坐筹的法治节目,又或是成年后义无反顾的专业选择,把家族的“法律基因”传承下去,似乎成为了我生命中的必然。
初识
我是一个在律所闻着牛皮纸味和快餐味道长大的人,那时祖父和父亲工作的浙江震天律师事务所坐落在绍兴市胜利路的电教大厦,周围有银行、超市和新华书店,书店旁是探花桥,走过古朴的石桥,便可以顺着沿河老街前往王羲之的故宅——戒珠寺。
印象里,童年的很多欢乐时光都是在律所度过的。在蝉鸣声渐起的夏日,父亲把我接到律所,美其名曰“写暑假作业”,实则在各办公室进出,和同龄的伙伴嬉戏,一人吃两份盒饭。
平日里,律所充斥着谈话声、打字声,空气中弥漫着书卷味、烟草味,叔叔阿姨相互之间聊着一些我听不懂的“加密语言”,他们有时皱着眉头对照文件翻阅着书籍;有时在电脑屏幕前手指飞舞;有时拿起电话说些什么……直到天色渐暗,一切才慢慢归于平静,关门声和钥匙转动的声音宣告了一天工作的结束。那是我对律师的第一印象——忙碌。
依稀记得律所进门左边走廊的尽头,便是祖父和父亲的办公室,两间房正好对门。祖父办公室的墙上挂着“路漫漫其修远兮”的书法作品和他工作的相片,书桌边是一摞摞的案卷,桌前有一块金底黑字的金属铭牌,上面写着祖父的名字——章守权。
回忆
祖父出生于1933年,新中国成立后,正值上虞县(1992年上虞撤县设市,2013年改为绍兴市上虞区)法院招干,祖父通过了考试,在50年代初成为了一名法官。祖父学习热情高,工作干劲大,很快便成为法院的骨干力量。然而,1957年祖父被扣上了“右派”的帽子下放到农村接受改造。改革开放初期,祖父才得以平反后重新回到法官岗位。
1984年,祖父从上虞县被调到了绍兴市越城区,负责筹建越城区律师事务所,历任负责人、主任等职务。1985年祖父被绍兴市越城区人民政府聘请为常年法律顾问,开创了浙江省律师担任政府法律顾问的先河。记忆中祖父对于律师行业的热情从未消退,即便到了退休年龄他仍继续在律师事务所工作,直到2008年去世。
父亲说,祖父尤其擅长刑事辩护,经办的案件有许多无罪、罪轻的成功案例。此外,他还先后被选举为绍兴市越城区人大代表、绍兴市人大代表,他培养的律师“徒弟”很多已经成长为绍兴市各大律所的主任。
关于祖父的故事,我听过一遍又一遍,但那时的我无法理解什么是“辩护”“证据”,只不过经常能在律所里看到年近古稀的祖父还拿着放大镜工作,接待着一个又一个遇到困难的群众。祖父去世那天,有许多陌生人自发到灵前悼念,父亲说这些人曾经是我祖父的当事人,是曾经得到过祖父帮助的人们。
和祖父的轨迹不同,父亲章山山曾在绍兴文理学院从事法学教育工作,1990年成为了一名兼职律师,我的法学启蒙大多来源于父亲。
小时候,父亲总会把电视频道调到法治栏目。在休息日的正午,一个个扑朔迷离的案件配合着充满悬疑感的背景音乐,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父亲会仔细地向我解释什么是“合议庭”“公诉人”“死缓”,我总是似懂非懂,但也渐渐地知道了“起诉”和“上诉”的区别。从《法治在线》到《今日说法》,在漫长的十余年时光里,这些法制类节目陪伴着我,也逐渐影响了我的职业选择。
后来,父亲从高校教学岗位辞职,专职从事律师工作。执业后的父亲以金融借贷、不良资产业务为专业方向,曾多次承办中国工商银行绍兴分行的金融借款案件,也多次接手信达资产、华融资产、浙商资产的不良资产处置工作。
他的办公桌上永远都是厚厚的案卷,即便是休息时间,也常常有当事人打来电话。
传承
2019年我大学毕业后,入职了位于省城的一家专门从事刑事业务的律师事务所。于我而言,这既是梦想的起航,也是传承的必然。在做实习律师期间,我跟随辩论队前往盐城、上海、丽水、义乌等地参加检律控辩赛交流,通过立场互换的形式锻炼自己的业务能力。而在正式成为一名律师后,时间便如同逆流一般,我也经常对着一叠叠的证据材料发愁,也会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呆呆地盯着电脑屏幕,时而快速敲击键盘、时而停顿思考,正如二十年前父辈们工作时那样忙碌。
2021年冬天,因为疫情原因,我选择回到家乡绍兴,重返梦想开始的地方。经过三年系统性的专业训练,我逐渐成长为了能在刑事领域独立办案的律师,当然也还只是大家口中的“小律师”。
但囿于业务范围较为狭窄,我也寻求着在民商事业务领域零的突破。于己而言,业务范围的转变无异于转行一般,刑、民案件虽有部分交叉,但无论是思维方式、文书写作抑或是和当事人沟通的模式都有较大区别。
而当下鼓励律师为群众开展公益普法宣传是很好的锻炼路径,于是在司法局以及律所的号召下我参与了村(居)法律顾问服务、社区普法宣传、矛盾调解中心值班等工作,逐渐开始了从纯刑事到以刑事为专长的业务转变。
此外,伴随着刑事案件律师辩护全覆盖制度的不断推进,我在刑事领域的专长也得以进一步发挥。尤其在未成年人涉嫌刑事犯罪案件中,涉案人员往往会有许多消极想法,这时候我便在会见的时候以开导为主,向他们讲解前科记录封存制度,而部分案件也在判决后可以获得教育为主、惩罚为辅的良好社会效果。
有位朋友的一句话很令人感动,当我们一起聊到个案公平正义以及案件的社会效果等问题时,他说:“方正,你们律师才是最后的防线。”
对于法律工作者而言,各方的声音、各式的矛盾、各种千奇百怪的想法会在短时间内充斥着自己的大脑,我们也时常会困惑、会怀疑甚至还会自责,但每每想起自己的祖父和父亲,我总会拍拍肩上的尘土,继续负重前行。
法律事业需要传承,而所谓传承就是一代人去完成一代人的梦想,而下一代人替上一代人去见证时代的变迁。
清代郑板桥曾说过,“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若干年后,我也会告诉我的下一代,你的祖辈曾经在守护权利、推进法治的道路上作出了一些自己的贡献。
正如那年,我坐在父亲边上,听他讲祖父的人生历程。
【作者:章方正,浙江近远律师事务所】
【责任编辑:刘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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